我开始工作
刘绍清
2000年7月,我从昭通师专毕业。同学们各自都在思虑着自己的前程,有关系和背景的甚至早落实好了自己的单位。我自认为也不是等闲之辈,在打工生活以及文学生活中认识了很多朋友,也偶尔有一些在领导身边工作的红人,我就分别请在市政府办和市教育局工作的两人帮忙,他们为我出谋划策,指点迷津,但最终没有把我留下,我带着满脑的失望,离开苦读了三年的师专,离开赖以生存了三年的城市。
回到故乡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我还未毕业时就专门写过一首叫《重回故乡》的诗发在校园文学报上,真正自己将回到故乡时还是觉得有点落寞。尤其在县城由教育局分工的时候,本着各乡分回各乡的原则进行分工,我们班外县的一个同学到鲁甸工作,在分工大会上没有念到他的名字,过后才知道他走了上层路线竟然被直接留在县城中学工作了,同一个班毕业的我却被分配到六十公里外的乡下。那毕竟是我的故乡,我并不埋怨和嫉妒别人,只是莫名其妙地感到落寞,就没及时回乡下去报到,相反在县城溜达了好几天,临近开学才回去。当我回到乡街子上的时候,听说我被乡教委的分到牛栏江边的一所村级小学了。我不知道那所学校对我意味着什么,因为我根本不知道那个地点在哪儿。据说那个村小学离乡街子还有近三十公里,要走七八个小时,不通公路,连骑摩托骑自行车都不行,更别说坐高档车了,最初那两次走得晕头转向才抵达那个听得见牛栏江水“哗哗”流淌的地方。我的老家闭塞偏远,那可是比老家还偏远和闭塞的地方,从乡街子上去,走到我家那儿才走了一半路程。第一次到学校那儿,我是请位比我小得多的族间弟弟带着我去的,因为他们经常去赶小河街就要从那儿经过,他对那儿熟悉,那学校后面有一棵大大的黄国树,村里人一说起那学校就知道是树下那排低矮而略显细长的青砖黑瓦房。比起普通农民的房子来还是略显得整洁些,因为农村人家除了住的瓦房大多还有更低矮的圈,用来喂养猎、牛、羊、鸡等家禽,学校周围却很少有那些会污染环境的动物。附近那几家一看就知道是当地农民,但他们与学校之间略有距离,很明显就能区分开来。
真正在那儿安下家来,我还是觉得很惬意和自在的。尽管那儿的条件简朴,但我还是挺自在,我们住在村公所一楼,二楼是村干部们办公的地方,一楼有一个公共的房,可以叫客厅,但大多是空着的,从那一间的四周开了五道门,我和另一个外地去的老师一个住了一间,我们俩就像正方形的两个对角一样一 个住在一角,我正对面那间一直锁着,据说锁了好几年了,原来是一个村财务人员住,由于管理着村的财务,手里不时有一大沓大沓的钞票,那时农业四税特别高,所以大笔大笔的资金都要从他手里流转,很多人就开始打他的主意,教他喝酒,引诱他学赌博,后来他的酒量也真的大了,赌博也学会了,在输了很多钱后,带着一笔公款走了。那间房就一直锁着,没有人敢去撬锁,除非有派出所之类的执法人员来参与,否则谁也怕与财务带走的钱分不清关系,尽管我们从窗洞里看进去,空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柜柜和一张办公桌。在那所小学,我负责教六年级的语文课,我原本是学数学的,但是当我到学校的时候,只剩下这科还没老师上了,我就顺其自然地当上了语文老师,这样正好可以把我对文学的爱好贯穿在教学中,学生们对我的教学还比较感兴趣,要说教学方法我可没有什么创新,当然有一点也许是一般的老师没有采取的,那就是把教学重点放在作文上,因为从我学习的经历可以肯定,只要会写作文,写得好作文的人,他的语文水平肯定还行,至少是不差,自己就是从中受益的,从学会作文那时开始,自己就一改以前语文考试总不及格的历史。在写作中,学生找到了乐趣和兴奋点。
那儿的人特别单纯和善良,邻里之间关系很和睦,很少有打架斗殴和偷盗事件发生。我们作为当地的老师,更是受人尊敬,学校旁边有几家专门放录像的,每人一元钱,我们去了他们却不收,在那里我一集不漏地看完了《射雕英雄传》《笑傲江湖》等几部连续集,一改了之前不会看录像的历史。平时,无论哪家娶媳妇,还是老人过逝,甚至生小孩,我们都会去捧场和热闹一翻,在他们那礼溥上记上名字和“10元”的字样,他们全家人都很高兴。傍晚无事时,我喜欢到学生家去家访,与家长交换一下意见,当然主要是我们胡乱地吹一些“读书能改变命运”之类的激励他们培养孩子的信心和决心,慢慢地那儿的人都成了我的熟人,我也好像真正成了他们中的一员,因为我本身就是农民,本来就是农民的儿子,农民的血液和本性是永远无法改变。
几年以后,我因工作原因露过那所学校,几位同事听说那是我曾经工作的地方,就一起闹哄着去看看到底什么模样,房子还是原来的房子,院坝还是原来的黄泥巴院坝。由于是假期,学校完全放假了,没有学生和老师,整个学校空荡荡的,学校附近只有依然穿着简陋的那家姓贺的女主妇,她看见我们觉得好奇和陌生。
一个同事问她:“你还认识你们这位刘老师么?”
“不认识,你姓张吧?”她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你父亲还过得好不?”我想起那个慈祥的老头,每逢家里有点什么事,总要把我们叫去陪他喝杯小酒。
“早就死了,都死了几年了。”她坦然地说道。从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悲伤,好像是谈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的生活起居或逝世。我们为那个女主妇和她的孩子们照了两张相,我在学校附近也照了几张做纪念,怀着一种说不清的凄凉感就离开了。坐在豪华的三菱车里,风从车窗里冲进来让人感觉很凉爽,我再次想起了几年前,自己从乡街上或从家里风风火火赶来,全身的汗水就像是水珠一样沿着身体流淌的样子。
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幽远而现实,回望之间已是十年了。大大小小的事我也经历了无数,大大小小的城市和乡村我也抵达了无数,只有那个我开始工作的关溜村小学和与那段生活有关的一切记忆似乎从来没有淡化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对那段岁月的怀念反而好像在加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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